姑娘,別讓生活毀掉你本該有的肆意
他鼓起勇氣走過去,告訴她,你很美麗。
她說了一聲謝謝,咧開嘴笑了。
他在咖啡館里工作,每天的生活都很簡單,看似無望。桌子臟了,第一時間去擦;客人來了,第一時間去點單,第一句話總是問想要喝什么;有人吃完了一餐,他就跑過去拿走餐盤換下一餐;客人要埋單,就遞過去埋單的單子。
和這個世界所有的服務(wù)生一樣,生活是重復(fù)的。連在咖啡機(jī)器里面熱牛奶,那蒸氣向上發(fā)出怪獸一般的聲響,都不能讓思緒飛揚。一切都是重復(fù)的,以至于沒有新鮮感。
他來自南美,18歲那年,他千里迢迢飛來巴塞羅那,想要追尋歐洲夢。雖然和所有南美人一樣,即使語言相通,在這片土地上,他們?nèi)匀粡氖轮畹投说墓ぷ鳌?/p>
有個女孩,每天都會來。
第一次來,她只點了早餐,能夠吃到別人吃完了中飯吃完了晚餐,她還是能剩一片土司在那里。她的茶,沖了很多次,結(jié)果都淡了。她只有一本書、一支筆,還有幾張紙。看起來很窮,但她還是給自己的生活一些好看的樣子,比如在紙上畫一些圖案。她讀書的時候,好像鉆進(jìn)了另一個世界,表情總在變。
他忙碌地擦著桌子。咖啡店離巴塞羅那的領(lǐng)事館區(qū)很近,中國客人很多,也常來日本人,不過她應(yīng)該是中國人。
這時候進(jìn)來了一個抱著小孩的中國女人,要他去熱牛奶,這個女人光顧著小孩,自己就點了一杯水。臨走前,女人心疼水錢,把水都喝掉了。他搖了搖頭,中國人真是神秘。
收走了水杯,他看了一眼這個女孩,她面前所有的紙張已經(jīng)寫滿了,臉上有一種滿意的神情,好似一件事情總算有了突破。她朝他示意埋單,付了錢,沒有留下小費。不過在這個時代,大家都不留小費了,這家咖啡店的東西本來就是稍貴的。而且,中國人沒有這個習(xí)慣的。他擦了擦桌子,再見了,莫名其妙寫字的女孩。
第二次來,她帶上了電腦,他很快認(rèn)出她來,她的眼睛里面寫滿了故事和風(fēng)景。
這一回她來這里吃午餐,咖啡廳里面空調(diào)開得很足,她吸了吸鼻子。他走過去問她喝什么,她問:“飲料包括嗎?一杯茶就可以了。”她點了最能吃飽的東西:意大利面。真是個實在的人,他心里默默想著,但是表面上還是不作聲。對他來說,日子太無聊,只能在心里說話。
她突然問:“這里能夠充電嗎?我的電腦……”他聽了這有些別扭的西班牙語,還是懂了,掩蓋住情緒,冷冷回答:“不能。”其實她早就看到,一旁有一個插座,是工作人員給手機(jī)充電的地方。她說了聲“謝謝”,還是打開電腦,興奮地敲打。發(fā)表后,認(rèn)真看評論,思量了很久。然后,又開始打字。
時間不動聲色地流逝,窗外的光景,是唯一的見證。
他總端著盤子路過她身邊,而這女孩低頭敲打鍵盤就好似看書一般認(rèn)真,偶爾自言自語,是他所不懂的語言,有時候情緒激動得所有表情都寫在了臉上。他看著她,雖然看不懂她在敲打什么,屏幕上都是密密麻麻像是畫一樣的文字,可是他還是很想知道,這到底是什么故事。
她在寫文章,不會寫故事的她很笨拙。眼見著電快沒有了,她拿起茶抿了一口,看到窗外暗下來的天,有些驚訝。她拿出了手機(jī)看上面的新聞,然后離開了。她付錢的時候,他很想告訴她,其實那個插座沒有人在用,可還是收了錢,冷冷地說了聲“再見”。
第三次來,她又帶上了電腦。她敲打著,知道自己要什么,于是不看餐牌。他過去說,今天你可以在這里充電。她開心地坐在了有插座一邊的桌子上,一共點了三杯茶,他時不時過去看看能不能倒水,然后她對他禮貌地微笑。他覺得很慚愧,卻不知道為何。
他覺得這個世界上,還能有人這樣花時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不可思議。他差點以為自己就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在心里吶喊的人,原來有個人,還能夠這樣發(fā)泄出來。
她在打字。咖啡店里面,常來的中年女人又在聊兒女家常。她不去聽,她像是有個保護(hù)膜,一旦讀書寫字就與周圍分隔開來。他覺得她很美,他覺得她像是一個冒險家。他不知道為什么,在這個世界里面,在這個小咖啡館里,他像是旅行一樣,在看風(fēng)景。
他鼓起勇氣走過去,告訴她,你很美麗。
她說了一聲謝謝,咧開嘴笑了。
后來,她回到了中國。她想去發(fā)表在那里寫的那些文字。
后來,他還是在那里,在心底里思考,忙碌時抬起頭瞥見那個座位,還會記得那個女孩,穿紅色上衣,表情多變,時而自言自語。
餐廳的客人來了又去,敲敲打打的碗和杯子們,哎,只有它們才是熱鬧的。所有人心里,都在這座詩意的城市中,肆意上演著一出未完成的戲劇,時而荒誕,時而令人回味無窮。
他不知道,很久以后,這個女孩無比懷念那樣詩意和肆意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