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濡以沫,不如相望于江湖
我對“結婚是人生喜事”這說法不以為然。說實話,光結婚這件事,我覺得沒啥可喜的,愛情的喜悅和甜蜜無需用結婚來蓋章驗證,而路漫漫其修遠兮,在未來的歲月里,這婚姻是不是對兩人的束縛還很難說。
我參加過不下二十次婚禮了,每次我都高高興興地去,還會封上大紅包。但我對“結婚是人生喜事”這說法不以為然。說實話,光結婚這件事,我覺得沒啥可喜的,愛情的喜悅和甜蜜無需用結婚來蓋章驗證,而路漫漫其修遠兮,結婚也保證不了后續的幸福,當眾的宣誓更像緊箍咒,在未來的歲月里,這婚姻是不是對兩人的束縛還很難說。
大概是在生活中看多了貌合神離、相互將就但又確實過了一輩子的夫妻,與“兩個人只要在一起就勝過一切”這種形式上的大團圓相比,我更喜歡“哪怕一個人也有的完整與幸?!?,后者在我看來,才是至高無上的“人生大喜”。
可惜我們的文化傳統里,并不在乎個體的舒展與飛揚。在歷史里尋尋覓覓,老莊是一個難得的浪漫的人,他說:“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”,恣意大氣又飄逸。我改一個字,“相忘”改為“相望”,簡直就是世界上最浪漫的情話了。無需刻意忘記,還能從容相望――美得更為驚心動魄。
要懂得這份美,首先就要警惕對“相濡以沫”的神圣化。在莊子的原意里,“相濡以沫”是很沒尊嚴的下下策,想想看,兩條魚掉進了水洼里,遠離讓它們最靈動的江湖,只能用口水打濕對方的身體,來茍延殘喘,多么掙扎與無奈。
可是在我們后來熟悉的語境中,“相濡以沫”就變成了困境中的不離不棄,變成了對苦難愛情的歌頌――其實這只不過是沒有選擇的本能動作,硬要說多浪漫,只能說是自欺欺人了。不知從什么時候起,我們總習慣從苦難里找出一點美德來。怕就怕,我們被這種苦難思維定了型,即便有了選擇,仍然把被迫的苦難當成主動的美德。
以口水互相養活對方,依賴著對方;還是在碧波蕩漾里自由游弋,遠遠望上一眼也快樂,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愛情哲學,第二種更讓我欽佩并心向往之。要懂得慶祝個人的輕盈與圓滿,就必須引入“欣賞之愛”。“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”,情深,并不難;情深卻又不沉重不凝滯,才可貴。要做到這一點,需要純粹又通透的愛,而不是“無論如何我都要與你綁在一起、無論多么不開心也要在痛苦中與你同歸于盡”的決絕與愚忠。
寫出《納尼亞傳奇》的英國天才作家C.S.路易斯在晚年剖析一生所經歷的愛,將愛的起源分為“需求之愛”與“欣賞之愛”:一個是“我不能沒有你”,一個是“就這樣看著你也很好”。
C.S.路易斯說,需求之愛會隨著需求的消失而消失,但欣賞之愛則是獨立于需求之外的,那是對人與物的無私情感,“無論是否需要,我們都認為有義務去注意、品賞、贊美他們”。欣賞之愛“屏聲靜息、凝神注視,為世上竟存在這樣的人而歡欣;即便不能擁有,也不覺得徹底失望;寧可不能擁有,也不肯從未遇見過。”
《東京愛情故事》里,里美對完治的愛就是“我不能沒有你”,她以這份強烈的需求留住了完治。不得不說,很多人在愛情中都對這種需求毫無抵抗力。“我不能沒有你”的確能激發很多男人的保護欲與愛意。而灑脫的莉香則很難說出這句話,盡管她同樣深愛著完治,盡管離開完治會讓她很心痛,她仍然會傳遞出“就這樣看著你也很好”的氣息,始終微笑無怨。
而完治也并非不愛莉香,當他知道莉香有機會去美國工作時,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“請留下來”,因為他知道她是一個熱愛自由與挑戰的女孩,他不愿意自己阻止她的夢想。他們可能不是彼此最適合做夫妻的對象,但并不妨礙他們之間確實存在過純粹的愛、欣賞與理解。這樣追求迥異的兩個人,如果硬要在一起,那么一個要被迫收起翅膀,一個要窘迫地更新價值觀(完治是一個過于保守的男人),才是何苦的相互勉強。
我有一個朋友,最近離婚了,沒有小三,沒有狗血劇情,只是結婚三年后,發現各自的志趣與生活目標都變了,變得不再有交集點。他們都經濟獨立、有各自的事業和社交圈,都是學習能力很強的人,這種變化發生在他們身上也不奇怪。為了維系這段婚姻,他們做過許多妥協,但最后仍然弄得疲憊不堪,無法讓對方滿意。
他們也接受過一段時間的婚姻咨詢,婚姻咨詢師對他們說:“我的作用不是為了讓你們一定要繼續婚姻,而是幫助你們了解到各自的差異,以及可能的解決辦法,最后由你們自己來決定。”這兩個不肯怠慢婚姻的人,最終還是和平分手了。真正決定離婚的那一刻,我的朋友豁然開朗:“我和他,真的自由了!”那種感覺,就像兩條為了彼此而呆在水洼里的魚,重新飛躍到大江大海里的舒展與快樂吧!
我每年都有很多機會對很多新婚夫妻說“恭喜”,但我對她說的“恭喜”最誠懇。我發自內心地恭喜她和她先生的勇氣與忠誠,那是一種對自我的人生、夢想、快樂負責的勇氣與忠誠。他們比許多僅僅為了在一起而在一起的夫妻更懂得愛。
分手與離婚都不一定是壞事,雖然它們破壞了我們的常規期望。但與窒息又緊仄的結合比起來,我認為每個人都更值得充盈又開闊的愛。借用連岳先生的話,“愛與婚姻都不能讓女性減去獨立,讓男性減去智慧,不能減去你們自己的看重的價值,不能減去自己獨特的生存樂趣”。當然,這樣的愛需要真正的力量,又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