鎖進(jìn)抽屜里的蒸汽Finger-世間感動
愛情是件互虐的事
夏巖是許美顏的男友,許美顏是我的好友,他們是特別愛吵架的一對。那一年,我們還在哈爾濱某三流大學(xué)里醉生夢死。愛情是比掛科還重要的大事件。教授多少生僻問題,都比不過“你愛不愛我”這五個字難回答。說“愛”吧,太草率。說“不愛”吧,那是找抽。不說話吧,代表你心里猶豫不決,有了另一個人。
許美顏說:“愛情是件互虐的事。我不虐待他,他就會虐待我。”
其實憑這句話,就該知道許美顏是學(xué)校里不可多得的美女了。夏巖是那種個性稍稍有些古怪的男生,喜歡制作蒸汽朋克風(fēng)的金屬公仔。那些被他稱為Finger的小人,用彈簧、鐵絲、螺母,組建成離奇的姿態(tài),充滿了魔幻與科學(xué)混合的復(fù)雜氣息,像19世紀(jì)遺留下的科幻產(chǎn)物。
可以說,吵架是分布在他們二人世界里最密集而清晰的亮點。矛盾點無處不在,買兩只什么樣的烤地瓜,也會成為他們吵架的引子。結(jié)局就是許美顏“失蹤”,夏巖坐在女生宿臺樓下的樹陰里傻等。
那是滿園春色關(guān)不住的三月,許美顏一邊狠吃臺灣重辣小火鍋,一邊打電話讓我下樓刺探軍情。
我開著手機免提,站在陽光點點的樹下對夏巖說:“Hi,你怎么不去找許美顏昵?”
夏巖說:“她遲早要死回來的。”
許美顏在我兜里狂喊:“夏巖,你給我等著,我這就死給你看。”
這是他們吵架里第一次有我,之后,我成了他們中間不可缺少的一員。許美顏玩失蹤,夏巖等在樓下,我陪同,成了標(biāo)準(zhǔn)的固有模式。而我和夏巖的話題,也就慢慢地扯得遠(yuǎn)了,愛情、夢想、電影、校門口的關(guān)東煮……
愛情邊際效應(yīng)遞減
好吧,我承認(rèn),我喜歡夏巖。我相當(dāng)花癡地用整個大學(xué)時光來暗戀他。一次,夏巖問我怎么不交男朋友。我說:“看著你和許美顏就要累死了,我可不想自討苦吃。”
夏巖隨即笑了,他說:“傻瓜,不是每對兒都像我們的,我們也不是只有爭吵。”
我看著他,沒答,誰不知道吵架是你們談情說愛的戲碼。傻瓜總愛說別人是傻瓜。
時間轉(zhuǎn)進(jìn)大三的冬天。我們幾個朋友,約好一起去玉泉滑雪場滑雪。
那天,我從山上一路滾下來的時候,許美顏已經(jīng)和夏巖開戰(zhàn)了,起因不明。許美顏和往常一樣大方地走了。夏巖穿著橙色的雪衣,躺在積雪上一動不動,像巨大冰激凌上的一粒彩衣糖豆。我蹲在他身邊說:“快去追啊。你不會在這兒等她回來吧。”
夏巖卻忽然問我:“安柯,為什么我和美顏相處得越久,感情卻越淡呢?”
我思忖半天,給了他一個很形象的答案。我說:“你知道什么是邊際效應(yīng)遞減不?當(dāng)你吃第一個包子滿意度是9,第二個包子就會是8,接下來可能會是7,這說明你吃得越多,你的滿意度就會越來越低。”
“你是說,我是許美顏的包子?”夏巖虛心地問。
我耐心地答:“也許,她也是你的包子呢。”
這段對話,我這輩子是不會告訴許美顏的。因為夏巖就在兩個星期之后,決定奔赴遠(yuǎn)在鞍山的某鋼廠實習(xí)了。把延續(xù)三年的愛情,飛快扯斷。許美顏在夏巖走后才知道消息。那天,她正在宿舍睡午覺,下鋪的陶敏從外面回來,大驚失色地說:“美顏,聽說夏巖去鞍山實習(xí)要上火車了,你還不去看看!”
許美顏披頭散發(fā)地一路狂奔到男生宿舍。可是晚了,許美顏看著夏巖空的床,突然放聲大哭起來。作為校內(nèi)知名美女,許美顏如此不顧形象,讓我悚然發(fā)現(xiàn)了愛情的詭秘叵測。
我錯了。許美顏對夏巖的愛不是“邊際效應(yīng)遞減”了,只是少了點對習(xí)慣的刺激。我緊緊地抱住抖成一團(tuán)的許美顏。許美顏哭著哭著停下來說:“安柯,你也哭吧。你不是也喜歡他嗎?”
我是想陪許美顏哭的,可瞬間石化了。一直以為深藏的秘密,原來這么司馬昭,我還有什么心情掉眼淚。我按下許美顏的頭,說:“哭你的吧。被甩還有心思八卦。”
印刻2005
其實,我曾經(jīng)試著揣度過我和許、夏的復(fù)雜的關(guān)系,發(fā)覺自己不知不覺做了許美顏的試驗棒。她一次一次給我機會去接近夏巖,是要用我的暗戀,來考驗夏巖的愛情,以及檢驗她的吸引力吧。這樣想,我忽然對自己的“邊際效應(yīng)論”,沒什么負(fù)罪感了。
我和許美顏仍然是朋友,可是骨子里開始分道揚鑣。
一年之后,畢業(yè)在即,許美顏幾經(jīng)周轉(zhuǎn),去了上海一家外事公司。許美顏的告別宴,沒有叫我。她只是在上飛機前,發(fā)來短信說,安柯,我留了些東西在你抽屜里。
我回:如果我不要,我們還能做朋友嗎?
然而許美顏再也沒有回復(fù)。
一直沒有夏巖的消息,或者說,我和許美顏都自動屏蔽著他。他成了我們某種記錄青春的符號,印刻在那個2005年的冬天。后來,哈爾濱的某國企大廠到學(xué)校招人。我們一行八個女生,見廠長,見書記,最終收了六個。名單里有我和陶敏。宣布消息的那天,陶敏組織我們幾個女生吃慶功宴。晚上臨熄燈前,才回到宿舍。陶敏躺在床上醉得不省人事。我頭疼地想找一粒芬必得。可是,當(dāng)我拉開書桌抽屜的時候,卻看見滿滿的,夏巖的Finger整齊地碼在里面。它們是許美顏留給我的吧,都仰著頭,睜著螺母的眼睛看著我。那一刻,我突然怔住了。四年我留下了什么?一個患了啞癥的愛情,一段患了肌無力的友情,我為自己即將成為-二名國企大廠的工人,慶祝到頭痛。
陶敏忽然迷迷蒙蒙醒了,說:“我們算是找到工作了,對吧?”
我說:“我想辭職了。”
重逢在上海
2007年,我恬不知恥地去投奔許美顏。她在博客里的OL生活,像電視劇里一樣光鮮漂亮。我懷著忐忑的心情,提著兩箱子衣服,出現(xiàn)在她公寓門前。她卻一臉驚訝地給了我一個全情的擁抱。許美顏說:“在這里上班,才明白咱倆為夏巖那點小心眼兒算得了什么。”
很快我就領(lǐng)略了這句話的含義。我花了兩個星期找到一份工作,可是入職三個星期,都玩不轉(zhuǎn)辦公室的傳真機。問遍所有人,都說個一知半解,繞著彎地看我出丑。我原以為領(lǐng)導(dǎo)聽了我的抱怨,會拍著桌子說,你去讓某某某教你,她不告訴你就讓她來找我。可事實上,領(lǐng)導(dǎo)相當(dāng)不以為意地說:“看來你的溝通方式很有問題,這點事情都解決不了,你以后還要怎么工作呢?”
現(xiàn)在,我絕對相信許美顏開門擁抱的誠意度。因為誰都需要朋友,但在這里,交一個閨密的危險系數(shù)相當(dāng)高。
我想,我來上海最大的收獲,也許就是重新遇見了夏巖。那是在2010年那個暖融融的早春,我已經(jīng)漸漸融進(jìn)這個擁擠潮濕的城市。
很偶然的一天。我在地鐵站一連四家的格子鋪里,看到了手工制造的蒸汽朋克風(fēng)的金屬小人。店主說:“這個東西叫Finger。租這個格子的是個男的,個子挺高,年齡不大。聽口音是個北方人。”
我一口氣買下格子里的所有Finger,夏巖就趕來送貨了。
我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,陽光點點,像許多年前的某一片盛大的樹陰。
夏巖撥弄著包裝盒里的小人說:“我以前讓許美顏給你的,你沒收到嗎?”
我說:“是你讓她給我的嗎?我們有過約定,誰也不碰你的東西,才能繼續(xù)做朋友。”
夏巖聽了,哈哈地笑了。我恍然發(fā)覺,他不再是那個任性頹廢派的蒸汽男生了。他說他現(xiàn)在是城市新手藝人。從鞍山轉(zhuǎn)戰(zhàn)上海,憑一手漂亮的金屬Finger,吸納粉絲無數(shù)。“豆瓣”有他的研討小組,“淘寶”有他的網(wǎng)店,那些熱衷的買家,都等著他在微博上發(fā)布新品消息。
我看著他生意人般地眉飛色舞,思緒沿著樹陰的光線,攀爬進(jìn)2005年的冬天。許美顏藏著夏巖給我的Finger,直到離開的那天才告訴我。因為那些瞪著螺母眼睛的金屬小人,穿著Douloveme的鐵衣服。它們代表著夏巖愛情的問候。
只是我拉開抽屜的一瞬,就怔住了。那是期待了四年的愛情,可我要追去鞍山火熱的鋼廠嗎?陶敏就在那一刻醒了,她迷蒙地說;“我們算是找到工作了,對吧?”一句話敲碎了我有關(guān)愛情的所有幻想。那些隱藏在心里的,物質(zhì)的欲望,鼓動著我把Finger連同愛情鎖進(jìn)抽屜,追隨著許美顏的博客,奔赴上海。
這樣說起來,我和許美顏才算是真正的朋友。我們都是這個世界里。對自己有些無能為力的女生。所以我們都懷揣各自的秘密,諒解了彼此的心機。
這一天,我和夏巖被《大偵探福爾摩斯》的海報吸引了,我們決定去看這部顛覆經(jīng)典的電影。那個蒸汽朋克源發(fā)的年代,科學(xué)與魔法斗智斗勇。只是夏巖的手機在電影開場后12分鐘,不合時宜地響了。他說:“我女朋友有事,先走了。”
我默默地坐在黑暗里,點了點頭。愛情與時光,從我身邊悄然奔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