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子房子與面子-中國新傳說
邢莉和王東是一對戀人。快過年了,邢莉覺得一個人在城里沒意思,就想和王東一起回他的老家過節。其實她也有小心思,就是這次陪王東回家,如果沒什么意外,她就準備把他們之間的關系定下來。
王東知道邢莉的心思,事先交底說,他的老家在山區,非常苦。他的父母成年累月在外打工,都是非常樸實的老人。這讓邢莉提前有了思想準備。
火車到站時已是深夜。王東和邢莉打了輛出租車往家趕。一路上經山過鎮,足足開了兩小時后,出租車停在了村頭一棟類似連體別墅的大屋旁。
這幾年村里變化大,又是深夜,王東也拿不準是不是自已家。他下了車左看右看的,把出租司機等急了,不停地鳴笛。
突然,大屋前的燈亮了,一個老人披著衣服走出來:“大晚上的亂按什么喇叭,還讓人睡不睡了?”
王東見狀,趕緊上前叫了聲爹。王老爹見兒子回來了,還帶著個如花似玉的姑娘,頓時喜上眉梢。
進了屋,王老爹叫老伴起來炒菜做飯,給兒子準兒媳接風。聽王東說他們回家差點打不到車,王老爹大聲埋怨王東:“你打個電話,我開車去接嘛!”說著,他拉亮燈,果然院中停著輛嶄新的寶馬三系。
邢莉瞪大了眼,覺得自己以前對王家的種種設想全不著邊,甚至猜測王東這小子之前是故意對自已打掩護,好讓她在反差中對他家有個好印象。
熱騰騰的飯菜端上來了。在邢莉滿是疑慮的目光的掃視下,王東端起酒杯問:“爹,咱家啥時買的車建的屋?”王老爹笑著說:“這些年我和你娘在外打工,攢了幾十萬。這次全拿出來買車建房了,知道你在城里忙,就沒告訴你。”
王東覺得爹娘這手筆是有些過大了:“干嘛一下子把錢全花光?”王老爹咂了口酒:“嘿嘿,咱農村現在生活好了,大家都在建屋買車,沒這兩樣就娶不到媳婦,走在村里沒面子啊。”
這么說,這車這房都是替王東娶媳婦準備的?邢莉雖不是那種物質女孩,但聽老人這么一說,心里也是暖烘烘。
春節期間,小山村到處酒肉飄香。邢莉跟王東走親訪友,發現村里幾乎家家都蓋了新屋,門前大多都停有車,有時車停得把村道都給堵了。
看來不能用老眼光看農村了,邢莉感慨地想。
不過很快她就覺察到有些不對勁。
這天,邢莉與王東閑聊,她無意中開玩笑說:“你父母一次拿出這么多錢給你娶媳婦,這是土豪作風啊。老實交代,你家到底有多少錢?”王東立即警覺起來:“其實我父母打工很可憐的,一干起來就沒日沒夜,一月下來就沒了人形,現在手指都落下了病。為了省錢,他們一年到頭就只吃咸菜。父母為我付出了太多,我不能讓他們幸福,至少也不能讓他們再受苦了。”
邢莉明白王東以為她見錢思路開,忙說:“我不是那個意思。我只是認為,家里這么花錢不理性。就算要建房買車,也不用這么氣派,實用就行。余下的錢,一部分可留做急用;另一部分,可用來提高生活水平。”
王東有些不太認同:“我爸媽有手藝,而且也沒老到干不動活,錢花完了還能掙啊。難道就許城里人按揭買房買車,而農村人享受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果,就成了盲目攀比和虛榮了?”說到氣頭上,他還提起了邢莉剛上班時按揭買新手機,第一天就丟了,隨后好幾個月給小偷還貸的舊事。
沒想到邢莉這次認了真:“不能用城里概念衡量鄉下。過完年老人出去打工,房子又要空一年。小山村沒地利,房子無法升值,也租不出去。車開到城里不方便,只能放在家里,也沒多少用處。”王東反駁說:“錢放在銀行會貶值。再說,不建房不買車,你能找到更好的出路?炒股還是期貨,老人有這個頭腦么?”
兩人誰也說不服誰。突然,邢莉眼一亮:“哎呀,老人這么做,別是想用這房子來套拆遷的吧?”王東一豎大拇指:“對呀,真要搞拆遷的話,那可賺大發了。”
兩人一激動,忙拉過王老爹。一問,老爹搖了搖頭,苦笑說:“都不對。我花這么大手筆,其實是為躲債用的。”
老爹說,都知道他們老兩口這些年打工硬是攢了些錢,回到村里,有些鄉親就會來借。后來他們就想,與其借給別人,還不如自己花呢。這一建一買,村里人就知道王家口袋空了,也就省下很多煩心事。
老爹笑嘻嘻地說:“不光不用借出去,還能借此收賬。以往借出去的錢,這會兒說要給兒子娶媳婦用,對方就不好拖著不還了。”
邢莉不理解了:“借錢與收賬,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啊。”老爹一笑:“鄉里人情重,這么做,圖的就是個面子。”
年沒過完,邢莉就用手機提前在網上訂了票,準備回家。
這些天,她感受到了王家的質樸熱情,但觀念上的差異,還是讓她有些難以適應。她甚至覺得該對她與王東的關系重新定位了。
王老爹覺出不對,問王東是否和邢莉鬧了別扭。王東抱著頭很是煩悶:“讓她走吧。”王老爹明白了,剎時愣在當地。
走的那天下了雪。因為過年,班車也不準。王東邢莉雖有駕照,可山路不熟,王老爹猶豫半晌,決定親自開車送邢莉去車站。
車在山路上出了事。拐彎時,一輛農用車從對面過來。王老爹平時舍不得上路,加上手上有舊傷,方向盤打得有些過,路一滑,車子失了控。情急中,他硬是把車子別到崖壁上才停了下來。王東和邢莉只受了點皮外傷,王老爹卻擠在駕駛座上昏了過去。
邢莉與王東把老爹送進醫院,籌錢時才發現,老兩口的積蓄都已用得差不多,勉強只夠交押金。就算加上王東卡里為數不多的存款,要想承擔起后續治療費用,也還是有些困難。
王東為了安撫老娘的情緒,沒敢把缺錢的事說出來。邢莉見王東悄悄躲在醫院樓梯間給朋友同事打電話,低聲下氣地借錢,心里十分苦澀。她知道王東的自尊心很強,根本不會接受一個尚未明確婚姻關系的女友提供的金錢幫助。她只好向王東提議,可以把家里的車賣掉以解燃眉之急,卻被王東一口拒絕,他只說那是老爹的財產,該如何處理他無權過問,至于醫療費用,他會另想辦法。
也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風聲,王老爹車禍住院的事很快傳回了鄉里,鄉親們竟爭著要把錢借給王東,還派了一個代表把錢送到醫院。這讓邢莉很感動,心想鄉親們也并沒有王老爹所揣測得那樣不堪,農村也到底還沒淪落至人情全無的地步。
三天后,王老爹醒來,知悉情況后卻說:“唉,幸虧咱家有房有車,人家也不怕把錢借給咱。這房子車子就是咱家的面子啊。”
邢莉在一旁哭笑不得,卻見王東沖她使眼色。
她跟著王東出了病房,到走廊處的椅子上坐下。
王東沉默了一會兒,說:“邢莉,謝謝你這些天的幫襯。我已經替你叫了車,明天一早你就走吧,祝你以后幸福。”
沒想到邢莉愣了一下,拉起王東的手說:“誰說我要走了?”王東有點不敢相信:“你也看到了,我爹就是這樣一個死腦筋的人,如果你真嫁到我們家,以后你們免不了還有更多觀念上的沖突,一天兩天的可以忍,但不能忍一輩子。更何況……我爹現在的情況還不好說,我可能沒辦法給你優渥的生活。”
邢莉卻搖了搖頭:“起初我確實也是這樣想的,認為你會因為愚孝而盲目迎合你爹娘,可經歷了這些天的變故,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。你有自己的一套想法,而且能夠獨當一面。還有……”邢莉頓了頓,捋了下思路,接著說:“我們兩個是平等的個體,你所說的優渥的生活應該是我們兩個共同創造的,并沒有你付出,我坐享其成這種說法。”
邢莉的眼中閃爍著堅毅的光芒,王東感受到自己的心正被這樣的她吸引著。他張了張嘴,問道:“你想清楚了?我們家雖說有房有車,可我卻不是什么富二代,以后的路還得要靠我自己走的。”
邢莉聞言,笑著反問:“難道你覺得我是一個貪慕虛榮的人嗎?”其實她還有許多話埋在心里沒說出口,比如,他在家庭危機時表現出的勇于擔當的一面,讓她見識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王東,在她看來,擁有這樣的一個男朋友,才是最有面子的事。
值得高興的是,王老爹的康復狀況良好。出院時,村里人都來了。他們說:“看人家王老爹,沒過門的媳婦像親女兒似的伺候著。哎,可給王家把面子撐足了。老話怎么說來著,面子是人掙的。房啊車啊再好,有人的面子大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