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泉里的雪浴-生活
汽車箭鏃般在空寥、寧靜的青藏線上奔馳,車輪碾砸路面的吱吱聲越響越空,空空的寂寞。經常是半天甚至一天也難得見到一個人。這時我最大的奢望是,從那不斷推遠的地平線上突然能冒出一間房子來。沒有房子能看見一縷飄動的炊煙也親切呀!房屋和炊煙透射著生命的氣息,能溫暖我那發冷的心。
這天,我們的汽車馳出可可西里,開始爬坡,車速慢了下來。前方不遠處就是一片洼地,我看到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小房子,遠瞧像火柴盒似的靜立著。小房子在公路右側約半里路處。好奇心促使著我們特地拐進去要看個究竟。車停在了小屋前。這是用一米多高的鐵皮圍成的簡易房子——能算房嗎?沒窗沒頂,兩片鐵皮之間留出一道縫就是門了。10平方米還要往大處估摸。一個兵端立在小屋前,他告訴我這兒是溫泉兵站的澡堂。我這才看到小房前面插著一塊很不規則的木板,上面寫著“溫泉”兩字。那兵說,此處正好是海拔5100米。我想,這恐怕是世界上最高的澡堂了。我們欲進屋,被兵攔住了,他說憑票洗澡。我笑了,掏出軍官證。他一看忙說,哦,北京來的首長,請進。
這個溫泉澡堂建在從山坡修出來的一塊平壩上,我進去一看,才發現其實整個屋子就是一個澡池。清澈見底的水波顫顫巍巍地動著,永遠是活水,凈水,無一點雜質。水面上蒸發著騰騰熱氣。因為沒有屋頂那熱氣很快就散發在大野之中了,屋內倒也顯得寬敞,清爽。池里擺放著好些磨蹭得溜光溜光的石頭,那是供洗澡人坐的。我們像一條條久停岸上的魚兒,貪婪地鉆進了水中。
我雖然在青藏高原奔走許多年,洗溫泉澡卻是頭一遭。我細看水池,原來池底有一個個大小不一的“石帽”,大者似碗,小者像盅。其實每個石帽就是一個熱泉,往外噴著水花。這些石帽是由不斷冒出的泉水里的礦物質日積月累堆積而成的。有個石帽堆積得差不多半米高,水無力從頂端冒出,只好打石帽中間流出來,成為真正的噴頭,可以洗淋浴了。溫泉的水始終保持著適宜的溫度。水深約半米,人坐在里面水剛好齊至下巴。沙礫淺鋪,小水泡一堆一簇地泛起,翻翻涌涌,如湯沸,似佛珠,此處的水花剛冒起,瞬間隱去。那邊又長起水泡,轉眼消散。
我爽身舒心仰躺在一塊石頭上,遙望天空,心兒如輕風在宇宙遨游。湛藍得像鏡面一樣的碧空,高遠、深靜,那一縷一絲卷卷舒舒的白云,更映襯了天空的寧靜和純潔。我看著看著,忽兒又覺得那云變得低垂了,仿佛伸手就能撫摸,竟然有一朵云貼在了我的鼻尖上。我趕緊去抓卻什么也未抓到。有幾只蒼鷹風箏般懸在半空中,不動不游,只是偶爾發出一聲長長的鳴叫,劃破長空的寂靜,才使人覺得那是活物。
溫泉浴能治多種疾病,這是不少人都知道的常識。但是,不是一個溫泉就可以包治許多病,這一點好些人并不明白。那個兵告訴我,青藏高原上的溫泉太多了,有治眼病的光明池,有治胃病的神仙池,有治筋骨病的喇嘛池,眼下這個溫泉對治療皮膚病有奇效。如此看來,抱著治病洗溫泉澡的人,首先要選擇好溫泉,如選錯泉池,非但治不了病,有時甚至使病情加重。
忽然,我覺到臉上濕漉漉的,沒在意,心想,也許是水珠濺的吧。不料,那一點點的濕竟然密了起來,啊,雪花!眼前飛飄著稀疏的雪片,像一只只輕盈的蝴蝶,悠悠閑閑地漸多,再多,連成了一片,隨著微風斜斜地掛在空際。我看得清楚,那雪忽閃忽閃的,柔而不折,煞是耐看。雪片浸在我的睫毛、嘴唇、耳廓……當我的整個臉部乃至肩膀都被不停飄落的雪片濕著的時候,我覺得我被雪融化了,清涼涼的、甜爽爽的滲心。旋即,雪就鋪天蓋地地下起來了,雪下得再大水面上是留不住雪的。雪一挨上水就化,死去了。奇怪的是有些頑固的雪片落在水面并不立即融掉,稍稍站立片刻才鉆進水里。這樣就使那水面上有了新的圖案,非常好看。我泡在溫泉里,浸在雪花里,顯然超脫在塵世之外的一個,我也無法確認的什么小天地里了!
啊,六月雪,六月溫泉,六月雪浴!
我無論如何分不清這是什么季節,是春是冬還是夏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