兒啊！男人說，我來看看你，我只是來看看你，過一會(huì)兒就走。要趕火車，回去晚了，礦上要扣錢的。
　　
　　我知道你想念書，可我去哪兒弄兩千塊錢？就算把我的血抽干，再把骨頭砸了，只要能賣出你念書的錢，我就去抽，就去砸。
　　
　　好在咱這里有媒啊。有煤，就得有人挖煤。挖煤，一年就能掙好幾千呢。你三伯挖煤，不是供出了兩個(gè)大學(xué)生嗎？他能挖，我為什么不能挖？我有類風(fēng)濕？怕什么！你三伯不是還有哮喘嗎？
　　
　　兒?。∧腥苏f，所以我去挖煤了。走的時(shí)候，我不讓你娘告訴你我是去挖煤。我不是怕你難受，其實(shí)你那時(shí)候已經(jīng)不念書了。我跟學(xué)校的老師說，名額先給你留著，等我掙了錢，交了學(xué)費(fèi)，你再回去。我去挖煤，我不告訴你，真的不是怕你難受，我是怕你也去挖煤??！
　　
　　其實(shí)挖煤也挺好的，吃的菜里有大片的白肉，饅頭也挺大的。有塌方？對，小煤礦都有塌方。沒塌方，怎么能輪到我們?nèi)ネ诿海?br/>　　
　　你見過塌方嗎？我正挖著煤，正挖著，天就塌下來了。到處都是石頭，就像下冰雹，專揀人砸啊。你三伯喊，塌方！
　　
　　我瞅一眼，他就被埋起來了。我慌了，向外跑。跑不出去，洞口早堵死了。牛娃喊我，向后跑啊！他也被埋住了。
　　
　　牛娃認(rèn)識(shí)吧？他比你大六歲，小時(shí)候，偷過咱家的玉米。
　　
　　那次塌方，死了五個(gè)人。你三伯，牛娃……全死了。我命大??！我暈過去八個(gè)鐘頭，八個(gè)鐘頭，沒有再換上一塊石頭……“我命大??！閻王爺知道你需用錢讀書，他放我回來了。
　　
　　兒??！男人說，我掙的錢，你念書，一年夠了?？墒俏一貋恚趺茨憔筒辉诩夷?？
　　
　　你娘告訴我，我走后沒幾天，你也走了。我知道你想念書，可是兒啊，錢我來掙，我是爹??！你怎么也跑出去挖煤呢？你才十六歲，你告訴人家你十九歲，其實(shí)你說你十六歲，他們也要你，挖煤很缺人的。可那是人干的活兒嗎？
　　
　　兒?。∧腥苏f，挖煤有大饅頭吃，有肉片兒吃，可是有塌方啊！你見過塌方嗎？你見過？天塌下來了??！到處都是石頭??！你跟你娘說，遇到塌方，你能跑出去。你怎么這么不懂事??！
　　
　　兒??！男人說，我來看看你。我只是來看看你，現(xiàn)在我得走了……再晚，就趕不上火車……礦上要扣錢的……我還得去挖煤……你弟弟，他也要念書的啊。
　　
　　深秋，荒野，一個(gè)淚流滿面的中年男人，朝一座新墳，狠狠地磕了三個(gè)響頭。
　　
　　兒??！男人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