針黹總關情-情感
我結婚時,阿玲送我一幅她自己完成的十字繡,繡的鴛鴦雙飛,那時候她剛剛戒煙,夜店也不去了,因為結識了一個某著名IT公司的工程師宅男,正在努力轉型成為傳統的賢淑女子。她說那男生幾乎沒跟女生正式交往過,對女朋友的判斷標準停留在石器時代:會做飯、會縫洗、會生養……賺不賺錢倒無所謂。
此后阿玲的女紅作品源源不斷,去西藏的火車上完成一幅凡·高的《向日葵》,春節去未來的婆婆家,帶去一整套12星座的茶杯墊,我懷疑這項游戲似的手藝拿到挑剔講究的南方人家里,會不會顯得太小兒科。她自己倒是樂在其中,說終于找到了做女生的感覺。
此時她已經年近三十,忽然發現在上班的CBD和下班的三里屯之外,還有另一個世界,與過去的時代相通,與林黛玉和蕓娘遙相呼應,安靜、專注、自成一體,而且成本不高——房子再小,也總有一個角落可以坐下來做做針線,而對于阿玲這樣的“白骨精”來說,殺時間本身已經足夠奢侈。
作為古代女性的核心競爭力,女紅和許多傳統技藝一樣,百年來已經浪擲得差不多了。我小時候,很多衣服還是奶奶手縫,她給我做系背帶的棉褲,膝蓋上繡幾只小鳥,穿到回城上小學。這些衣服在學校里遭遇一致的嘲笑,因為城里的小孩子冬天都穿媽媽手織的羊毛衣褲,奶奶的棉褲就顯得過時而土氣。
比起裁剪針線,毛線活兒自然容易多了。我媽會往紅毛衣上織小白兔,輪到我時就只會給初戀男朋友織個平針的毛圍脖,起頭兒還得請同事幫忙,織的時候并沒意識到辦公室戀情有多不靠譜,等好不容易磕磕絆絆地織完了,圍脖也成了感情的化石,丟到不知道哪個角落。
《浮生六記》里頭提起,替人繡一本《金剛經》可以得幾十兩銀子,蕓娘為了貼補家用,勉力繡之,事成之后肺病大作,不久辭世。同時代的英國正在鬧工業革命,蕓娘的丈夫沈三白剛滿周歲的時候,珍妮紡織機已經成型,無論是平民版的男耕女織,還是文青版的君畫我繡,用不了幾百年都成了超市里隨處可見的工業品。阿玲送我的手工繡作因此顯得格外珍稀,害得我不好意思只拿紅包來打發她與工程師宅男的大喜日子,熬了幾夜,總算把那幅從淘寶上買來的半成品3D十字繡完成,才想起當年被笑土氣的繡花衣裳,奶奶費了多少心思,我想跟她說句謝謝,可惜再也找不到機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