鑲滿泥土的阿媽-情感
傍晚上街散步,見到許多老年人在小花園的廣場上跳樂作舞,讓我不禁想起遙遠的小山寨那間破舊的茅草屋里,老母親在家勞碌的情景。
在城里,一聽到喊媽媽的聲音,我立即就會想起臉上鑲滿陽光與泥土的母親。
山溝里,住著我的母親。她像個哨兵,堅守著自己雙手蓋起的茅草屋,耕耘著幾畝責任田。
冬天,母親經常浸冷水做粗活,雙手皴得像松樹皮,指節上都裂了很大的血口,粗大的指肚腫得像芋頭。她白天去收地,滿是血口的手,把包谷桿拔了,扯掉竄在地里的南瓜藤,還要摘下那些布毛刺的瓜葉背回家喂豬。晚上,忙著料理那七八頭豬的食,要砍許多老南瓜。她把瓜砍開,掏了瓜米,才將瓜剁碎。
看到母親那樣的苦那樣的累,我不止一次向她許諾:“我一定好好讀書,長大進城工作后,把你接到城里享福。”
尤其是10年前,當父親走時,母親的心,積壓的是苦悶,幾乎碎了。稍有空,她就去父親墳邊走走、看看。在那里,輕揉父親身上的厚土,怕壓痛他的身子,細扯父親周邊韻雜草,擔心擋住他的去路,還安慰他,周圍有些長輩陪著,不孤單,也不必孤單。
父親走后的日子里,母親用那微弱的身子,守護我們四個兄弟姊妹。她沒日沒夜地在田地里轉。晴雨天,她還去山里砍柴,你叫她別去,可等你一轉背,她卻進了深山。傍晚,看到的,是一捆又一捆的柴火堆滿了房前的墻邊。母親病了,她仍通宵照看稻田的水,累出了病,嘔吐不止。我左勸右勸,怕暈車的她才被我接進城治療。
在城里住院一周,她才想水喝,想東西吃,笑了起來。出院后,我帶她到城里還沒轉上一圈,她就說,腦殼都轉暈了,不好玩兒,走,回去。她住幾天后,不自然,覺得城里不像農村,覺得沒地方玩兒,門不能串,話無處說,做飯買菜貴得要死,尤其是城里沒有農村安靜,一天到晚,耳朵都快震聾了。我說:“母親,你要住不慣,就回去吧。”
母親快上車時,我取出身上僅有的錢給她,說,母親,錢是不能代替孝順的。母親看著我,不要,說我的孩子小,要讀書,需要錢。這幾年結婚、購房等欠不少債,自身都難保,不要顧及母親。相反,母親知道我生活拮據,天天牽腸掛肚,常托人捎來她省吃儉用攢下的大米、雞蛋、臘肉等,說能幫我一點是一點子。當我把錢悄悄地塞進她的口袋。母親再一次扯著我的衣領,拍著我的肩,摸著我的頭,提著我的眼鏡,說我的頭發長了,剪剪,才上了車。車上,她把頭探出窗外,笑起來:“有空了,還是回家看看!”
隆冬,我回了老家。立在街沿,搖看門上的大鎖,轉幾下,拉幾下,不開。準備去找她時,叔叔家的小姑娘走過來,說我的母親到對面山上摘豬食葉去了。當母親拄著鋤、背著裝滿豬草的背簍走進屋時,我雙手托著那沉重的背簍,放下,看到母親磨破的衣服,看到她肩上皮肉滲出的血,心一酸:“明明叫你不做了,還是閑不住。”我跟她說:“你身子弱了,年紀大,少做點,好不好?”她卻說:我多做點,你們就少負擔一點。現在,我還累得起,到我真正動不得了,那就只有靠你們了。
第二天,我要返回。母親老早就在自家屋子的廚房里忙碌。吃飯時,母親說“有空了,還是常回家看看!”臨走要返城時,母親依然重復著“有空了,還是要回家常看看!”
最近,我沒能回老家過“昂瑪突”節,母親卻把一大包用芭蕉葉包著的糯米粑粑托人給我捎來,坐了幾個小時汽車才到達我嘴邊的清香,讓我嚼出了母親的愛意和母族的風味。看看這些粑粑,還有些柔軟,細細密密的指紋清晰可辨,隨便翻開一枚紋印,可以感想到我的父母、兄弟姐妹熱氣騰騰春糯米耙耙歡樂的場景。
勾起流沙河鄉愁的“就是那一只蟋蟀”,讓李白想家的是月光,魯迅也許是一句戲文激發他寫了著名的《社戲》。這糯米粑粑的清香卻實實在在讓我想起了家鄉的紅土地,那山,那水,那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