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沒有閉上眼睛-世間感動
2009年9月9日,很多新人結婚,很多喜事發生。也是在這天,生于1988年的仲培妹妹走了。
我是9月11日得知的消息。
當天吃完早飯回家。在電梯里接到同在媒體工作的同學的電話,然后電梯在11樓開了又合、合了又開,直到我錯愕地走出,恍惚地打開家門,呆呆地靜默。好長時間之后,才想起來,我該打個電話給她家人,至少我還要知道,她現在在哪里。
第一次見到仲培,她是受訪者,我是采訪者,因為她的一個要捕出眼角膜的決定。在一年之前,她被查出患鼻咽癌晚期。
第一次見面,她喊我顧記者,得知我們的大學同在武漢后,親近了許多,從第二次聯絡開始,我成了她口中的顧姐。
她是個棄兒,養父母年事已高,母親78歲,父親67歲。在呼和浩特的醫院里,自始至終我沒有見過她家人,只是她一個人,安靜地對抗著巨大的陰影,從診斷到醫治。干脆利落地處理一切。
直到后來,身體確實不行了,需要輪椅輔助出行,電視臺的記者才幫她聯系了義工。
她常常冷靜地跟我說:“癌癥已經骨轉移了……”“今天做了放療,副作用很大,吃不了飯……”“我開始打杜冷丁了……”“我想出院,不治了,給爸爸媽媽留點錢……”或者還為自己操著這樣的心:“能幫我聯系武漢的學校嗎?問問報銷的保險費什么時候下來……”
如果沒病,她是一名在讀大學生,2007年入學,該是上大二的時節。她沒有錢,父母也沒什么勞動能力,家里只有兩間被當地村民們評議為風水不太好的土房子。
與她接觸的9個月里,溫度低的季節她穿一套紅色的秋衣秋褲,溫度高的季節穿一套綠色的睡衣睡褲。有時候我會帶上筆記本電腦去看她,放放電視劇、電影,她偶爾也感慨:“等我出院了,也買個電腦。”
她治病的錢主要是來自社會捐助。但即便人們不停地去醫院看她,給她留下一些錢,或遠在深圳的未曾謀面的“周哥”,一萬兩萬地給她寄治療費用,她還是患得患失,總說要給爸爸媽媽留下點什么。
或許是出于自尊,她總不好意思安然地接受所有。我想把自己的mp3留給她解悶,她倔強地說:“我有。”然后拿出一個破舊不堪、斷了一只耳機的物件給我看。
她并不總是那么堅強。畢竟只是一個20出頭的小姑娘。
有一次夜里11點,手機突然響起,她打來電話,帶著哭腔,“顧姐,我好疼啊……”
我安慰她,把以往所有真實的痛苦或編造的坎坷說給她聽,好讓她覺得這世界上倒霉的不止她一個,連唯心主義的宿命論都牽強地搬出來。好在止住了小姑娘的淚,放下電話,半個小時已過去,神經放松后。眼淚落下來。
她太孤獨。想起第二次去醫院看她的時候。已經熟絡了一些,她便撒嬌地讓顧姐抱抱她,骨瘦如柴!她先前的照片里,是個足有120斤重的胖姑娘。從出生到21歲患病。她沒有任何撒嬌的余地和被強烈關注、關心的經歷。所以,她會在電話里埋怨:不想總是一個人面對,哪怕是多一個人幫她撐一撐也是溫暖的。雖然有義工,有愛心人士,但終究不如血親的關懷來得讓她心安理得。
得知她已去世的消息,我想到的唯一能聯系到她家人的方式便是她的手機。再次撥通號碼,以往清脆的聲音已不再。她的一個妹妹接的電話,濃重的方言,我只聽清了她是中午12點多走的。原來是做眼角膜移植報道的同事告知我她走時的詳情。
9月8日她自作主張出了院,一天1000多元的醫藥花銷讓她不舍,年近古稀的爸爸親自把女兒接回家。
9月9日,電視臺的記者去看她,她臨走前半小時說了許多話,說了許多別人的好。還交代了許多。
她爸爸說,那是病重之后她話說得最多的一次。末了,安靜的一句“我完了,該睡覺了……”氣若游絲,慢慢走遠。那邊,她高齡的媽媽還張羅著要換一件好看的衣服,因為記者來了,要上電視。踉踉蹌蹌地走過來,瘦弱矮小的身材,探不到床里的女兒,男記者把老人抱起來放到女兒身邊,然后放肆地哭開來。
當天,按照仲培的遺愿,她的一塊眼角膜被移植給深圳一位38歲的女士。11日,家鄉內蒙古一個5歲的小女孩接受了她的另一塊眼角膜。想來想去,同事給當天的報道起了這樣一個名字——“一只眼望家鄉,一只眼望深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