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著,是一種姿態-成長
商場前面圍著一些人,他們在看表演。說是圍著也不盡然。因為人不是太多,他們只是很隨意,又很悠閑地站在那里。
正在表演的有兩個人,一個侏儒,一個沒有雙臂,都是三十幾歲的模樣。
侏儒穿了一套花色衣褲,手持話筒站在那里唱歌,唱的都是些老歌,聲音尖利、沙啞,沙啞里透出一份滄桑,就像他身邊那個破舊的音箱。這破音箱甚至比他的人還高出了一截,顯出一種滑稽。大概是因為侏儒身材異常矮小的緣故,他們的矮小叫人覺得仿佛所有的侏儒都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。沒有人會在意這侏儒的長相如何。人們的目光大多集中在無臂人的身上。
無臂人不是絕對的無臂。他的袖管里露出了極短的一截,末端是圓錐形的,好像結扎過一般。那手在生活中大概是派不上用場的,它太短了,除了表演。這表演無非就是在空中幅度極小而不失靈活地轉動,劃出一個個弧圈,逗孩子們笑。他時而配合著音樂的節奏舞蹈——這舞姿算不上動人,也無非是雙腳的跳躍和身體的前后晃動,只是不大笨拙。最精彩的要數腦袋著地的兩個前空翻,動作干脆,贏得了大聲喝彩。時而用腳夾起地上散落著的花生往空中高高拋去,然后等花生落下時又快速準確地用嘴去接住,竟沒有一次失誤。時而用腳趾將地上的硬幣一個個夾起來,遠遠地扔到鐵碗里,然后又將硬幣倒掉,再用腳將空鐵碗放到頭頂上。一會兒又坐下來,右腳拿針,左腳拿線,玩起了“穿針引線”,動作麻利,與常人的手沒有兩樣。所有的這些,看起來都像是訓練有素的雜技演員。
這樣兩個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,我們不得而知。反正,流浪就是他們的生活,而生存就是他們每日要直面的人生主題。
他們是不幸的。沒有一副健碩甚至健全的身體,不難想象,他們要面對世俗怎樣異樣的目光,要面對怎樣艱難的生存。然而,在他們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愁苦,他們在那里快樂地歌唱、跳舞、表演著。他們的臉上是一種毫無造作的快樂,而非職業演員在舞臺上那職業式的笑。這不由叫人驚訝,甚至疑惑——他們是真正快樂的嗎?孩子們大概是同情他們的不幸,或者是與我一樣震驚感動于他們的樂觀,有一些就拿了錢走過去,把錢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個小缽里。我的妻也抱著才周歲的孩子走過去彎下腰把錢放了進去。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快快地跑過去,顯出含羞的樣子,輕輕將錢放下,轉身就跑回了人群里。后來便也陸續有幾個大人走過去把錢放了進去。
很顯然,沒有人愿意認為他們這是乞討。事實上,他們也沒有乞討。他們只是將缽靜靜地放在那里,你可以給也可以不給。
你不難想到,這就是人生的一種姿態。而這種姿態不僅不卑微,甚至還顯出一份高貴來。
這種高貴得令人肅然起敬的姿態半年前我是目睹過的。那是在古鎮南潯的張靜江故居。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在里面作畫,用的不是手,而是腳。一次飛來橫禍奪去了他的雙手。他坐在高高的凳子上,用兩個腳趾夾著一支毛筆很自如地在那里揮毫。在他腳下誕生的人物、花鳥、山水栩栩如生。我們一行幾十人無不靜心屏氣。我小心地拿起地上的一把小扇面,很精細,畫的是竹子和兩只鳥雀,畫面生動,落款是很細的行楷——無臂人曉峰,字字清晰,筆力遒勁??梢韵胂?,這一筆一畫的背后浸透了他多少的艱辛。我們跟他要了一些字畫,卻沒有一個人跟他還價。不是因為同情,而是因為尊重。
眼前的一幕叫我自然地想起了古鎮的那個同樣失去雙臂的年輕人。而扇面上的落款——“無臂人曉峰”這五個字又一下從記憶里跳了出來。這五個字漸漸放大,就像他人生的姿態,倔強、高貴。
我想,所有以高貴的姿態面對生活、面對人生的人都是可敬的。